張爸魯蛟

◆丘秀芷

 

魯蛟,是寫詩的時候用的;寫散文則用本名張騰蛟居多;張爸,是他辦公室裡的部屬這樣稱呼他;其他辦公室同事有的稱他職銜,有的稱「蛟公」。

稍早認識張騰蛟,只知道他是一位作家,寫不少作品,一手好散文,也一手好詩。民國76年,我到新聞局上班,當時還在忠孝東路頭的紅樓,我的辦公室在二樓最邊間,有一位老先生同辦公室。沒兩天,張騰蛟過來找我,他說他的辦公室在隔壁主秘室,他是「幫辦」。

我初任公職,分不清東南西北,乍聽「幫辦」覺得十分好笑,怎麼會有這種職術?很像洋買辦,後來才知道那是十職等的簡任官,比科長高(科長是薦任),不是等閒的官,一個作家做到簡任官?少有!

以前只認識張騰蛟是文人,怎麼會是「官」呢?一點也不像,他沒有主管的霸氣,甚至,連文人的那種傲慢都沒半點,平日說話就是平和的,慈眉善目的。

過兩年,張騰蛟調為國內處副處長;而我也因舊紅樓拆掉搬到新聞局新建築,就在國內處當顧問。很長一段時間我的位置正是在門口,不折不扣,叫「顧門口」。

我這顧問職必須又顧又問,很多工作必須強勢,強勢得令事務單位(如會計、總務)受不了,會有意見。張騰蛟常幫我去做協調的工作。

論年紀他大我十歲,資歷更不用說,就是寫作上,他也比我早七、八年。他的作品陸續入選教科書中,從國中到高中、高職,從台灣到香港,但是他永遠是謙謙君子。

藝文界知道他是官員的不多,但知道他的散文優美細緻,他的詩有韻涵。筆名「魯蛟」,魯,是山東的簡稱,當然,張騰蛟是山東人,早年隨軍來台,當到上校。不過,才二十來歲就開始寫稿,勤於筆耕。他作品不算多產,但是也從不中斷,而且,每一篇拿出去,就是為自己負責。

他有一個特別的愛好,蒐集各刊物的創刊號。漸漸的,在文友中,除了以文章聞名,也以收藏而聞名。

他的外表不像一般山東人那樣粗獷,他也不纖柔,就是文雅士的樣。但是,他保有山東人耿直的特質,這一點放在他的工作上的堅持,也在他人格的表現。

「一介不取」,是他堅持的原則,有一次我去金門參訪,金防部送我高粱酒,想:蛟公喜歡高梁酒。回台我就轉送給他,他非要拿錢給我。我說:是金防部給我的。你猜下一步他怎麼做?他竟然把錢繳到總務室,歸於國庫!使我啼笑皆非,但也因此見識到他的公私分明!

他數年中按部就班,升綜計處長(十二職等),升主任秘書,主秘室的工作複雜而且麻煩,但是在他的帶領下,主秘室每個成員都沒有怨言,而且叫他:「張爸!」

因為張騰蛟對待部屬,就像父親對兒女一樣!

張太太是客家人,理所當然,主秘室的同事叫她張媽。張爸張媽有三個孩子,個個書念得好,到海外留學,有兩個學成回來。

他的孩子結婚都是不發帖子,事後在報上刊登簡單的啟事,朋友都罵魯蛟:不把朋友朋友。不過他想一想,軍中、藝文界、局裡那麼多同事、朋友,只怕三兩百桌才行,這個秋風他不打。

張媽有一回突然病得很嚴重,住台大醫院。我第一次看到張騰蛟驚慌失措,我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,幸好住院一段時間後好轉,從此,他們夫妻倆以健康為重,每天清晨,就去爬山,身體愈來愈好。夫妻感情之好,令人羨慕。

八年前,蛟公滿65歲,立即辦理退休,他也不像別人利用職務之便,找退休後的第二個工作(通常薪水更多),他退,就完完全全離開職場、官場。

從此每天早晨爬山,回來看孫子、去圖書館,有空夫妻出去玩。而以前他的老部屬,也常找張爸媽張媽吃個便飯,繼續聯絡。

我常在藝文界聚會場所看到他,他除了頭髮白了些,依舊健朗,依舊沉默寡言,依舊是一介溫文雅士。

他的作品陸續被許多教科書收錄在課本中。他曾有一篇文章〈那默默的一群〉在國中課本裡,我總想:張騰蛟自己就是「那默默的一群」裡的一份子,不管過去他在軍中、官場,以及目前仍在藝文界,他永遠是一位正直的知識分子,默默貢獻一己之力,散播人性的芬芳。

 

《吾愛吾家》304期,民國93.4